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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 相憐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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聖公子竟然是聖上!狄青聽到這句話的時候,如五雷轟頂。

往事一幕幕湧過,狄青一時間亂了分寸。不錯,聖公子若不是皇帝,怎能輕易就把他調入班直,做皇上的親兵?聖公子若不是皇帝,怎會隨手就拿出內藏庫的金子?聖公子若不是皇帝,大相國寺的主持怎麽會親自接見?當初彌勒佛像被毀,葉知秋正巧出現,多半也是在保護皇上,因此葉知秋當初神色古怪,讓他快走,莫要多事。

所有的一切,不過是因為聖公子就是當今的皇帝——趙禎。

狄青想到這裏,又有更多的疑惑湧上心頭,這個皇帝怎麽這麽窩囊?去大相國寺倒苦水,要見張妙歌都不能,被馬中立追打,喜歡風花雪月的場所,甚至——被他狄青敲詐……

到眼下,這個皇帝人在宮中,甚至為了躲避皇後,也就是為了躲避他自己的老婆,寧可藏在豬圈裏?這個皇上,也有病吧?狄青想到這裏,哭笑不得。可他知道,郭遵絕不會看錯。

尚聖,聖上,狄青醒悟了過來,原來尚聖就是聖上反過來念,怪不得閻先生每次說“聖”字都拖個長音,不用問,積習難改,閻先生習慣叫聖上了。

狄青思緒萬千,聖公子已從豬圈中走出來道:“郭指揮,在這裏見到你,倒巧了。”他頭上雖有稻草,身上還有豬糞,但話語中,已有天子的威嚴。他就是天子趙禎,當今大宋年輕的皇帝,就算狼狽些,就算從豬圈中出來,可終日在宮中召見百官,也有了威嚴之氣。

郭遵也在奇怪狄青如何會認識趙禎,聞言道:“是呀,有些巧。聖上可有吩咐嗎?”郭遵久在宮中,做事謹慎,不該問的事情,絕不過問。

趙禎搖頭道:“沒什麽吩咐,朕就是想清凈一會兒。”說及“清凈”二字時,他臉上露出無奈之意。

郭遵道:“那臣告退。”

趙禎點點頭,吩咐道:“狄青,你留下陪陪朕吧。”

狄青只好點頭,心道你躲著老婆,讓我陪你,到底什麽打算?我和張妙歌一樣,也是賣藝不賣身的。

趙禎當然猜不到狄青的心事,在狄青思緒千轉的時候,也是心緒繁沓。他是大宋天子,或許在很多人眼中,風光無限,榮耀萬千,但他有苦難言。趙禎久在深宮,極為寂寞,偶遇狄青時,見狄青油滑中帶著義氣,聰明中帶著市儈,心中非但不厭惡,反倒有幾分喜歡狄青的性格。

他出宮,只因為心中煩悶,又不喜總如傀儡般,被前呼後擁的保護,因此很多時候,他只帶著貼身太監閻文應偷偷出宮。閻文應就是那個白胖的閻先生,本是個太監。

每次遇到狄青,趙禎都能經歷些刺激的事情,是以對狄青印象極佳。這次被郭遵揭穿了身份,趙禎悵然若失,暗想以後恐怕不會再有這個朋友。轉念一想,眼下正有事要辦,又要借助狄青,向狄青表明身份也是好事。

郭遵離開趙禎後,心中滿是疑惑,只能等待狄青回轉後再詢問一切。他在宮外徘徊,正猶豫是否等下去之時,有人走到面前。郭遵擡頭望去,見到那人鋒芒畢露,有些詫異道:“葉捕頭,怎麽是你?”

來人正是京城捕頭葉知秋。葉知秋滿面塵土,銳氣不減。盯著郭遵道:“郭指揮,我想找你說幾句話。”

郭遵知道葉知秋是無事不登三寶殿,沈吟道:“出去喝幾杯吧。”

葉知秋爽快道:“好。”

二人隨意找了家酒肆,葉知秋撿個偏僻的地方坐下。郭遵知道葉知秋想避開旁人說話,暗想,前段日子,葉知秋離開了京城,也不知道做什麽去了。他一直以來,都在追蹤彌勒佛的下落,不知道可有結果了?

葉知秋先為郭遵滿了杯酒,這才道:“郭兄,在下生平敬重的人不多,郭兄可算是一個。”

郭遵道:“知秋,你若有事,但說無妨。”他見葉知秋以私誼稱呼,也換了稱謂。二人在辦案時合作無間,私底下,也很有交情。

葉知秋道:“狄青入獄時,我就被太後派出去辦件案子,到底是什麽案子,我不好明說。”

郭遵心中微凜,暗想葉知秋開口就提狄青,難道說葉知秋想說的事情和狄青有關?葉知秋見郭遵不語,又道:“我雖不能詳說此案,不過……這件案子和大相國寺中彌勒佛像被毀有關。”

郭遵心中一動,隱隱猜到了什麽,只是哦了一聲。葉知秋盡了一杯酒後才道:“郭兄當然也知道,那彌勒佛像是被多聞天王毀壞的。當初聖上正在大相國寺,我負責衛護。當時我只以為多聞天王是聲東擊西,意在行刺聖上,不想他只取走了一物。”

郭遵明知故問道:“取走了什麽呢?”

葉知秋盯著郭遵良久,見他神色沈靜,移開了目光道:“那物事關重大,太後命我私下查探。說若有人取了那物,讓我取回那物時,順便殺了那人。”

郭遵心中微凜,點點頭道:“你和我說這些,可想讓我幫手破案嗎?”

葉知秋舒了口氣,岔開話題道:“如讓郭兄破案,不知道如何下手呢?”

郭遵立即道:“既然是多聞天王毀壞了佛像,當然是從多聞天王的身份入手了。”

葉知秋點頭道:“郭兄和我想得不謀而合。當初飛龍坳一戰,四大天王死了三個,只有多聞天王逃走。當然,彌勒佛也逃走了。我一直追查此案,這兩案的關鍵都在多聞天王。當初彌勒佛曾說過一句藏語,我就入藏查詢了許久。”

郭遵緩緩道:“或許他是故布迷陣,誘你誤入歧途。”

葉知秋讚同道:“郭兄說得不錯,後來我也如此做想。不過大相國寺案發後,我又得到線索,說多聞天王可能和藏人有關,因此再度入藏。”

葉知秋沒有說是從太後那得到的消息,郭遵也不追問,只是試探道:“那這次……可得到些什麽消息嗎?”

葉知秋道:“在藏邊並沒有得到消息……”

郭遵已聽出葉知秋的言下之意,動容道:“難道說,你在別的地方查得了多聞天王的身份?”對於飛龍坳一戰,郭遵刻骨銘心。他被彌勒佛暗算,害狄青痛苦多年,這些怨恨郭遵雖不說,但沒有一日忘記。得知有了多聞天王的消息,郭遵戰意已起。

葉知秋緩緩道:“我從藏邊回轉,路過西北,不經意的聽到首歌謠……”不待郭遵回答,葉知秋已漫聲道:“這歌謠只有四句話,是為‘西北元昊帝釋天,五軍八部望烽煙。夜叉三羅摩乾部,不及九王天外仙。’郭兄可曾聽過這歌謠?”

歌謠朗朗上口,葉知秋說得卻極為緩慢,似乎在咀嚼著歌謠中每個字的用意。念及歌謠之時,葉知秋目光已變得如劍鋒般犀利。

這四句歌謠到底有何神奇玄奧之處,竟讓葉知秋也如此重視?

趙禎出了豬圈,不再惶惶,沿著宮墻走了不久,竟又到狄青當值的地方。狄青跟在趙禎的身後,搞不懂趙禎在想什麽。不過狄青知道自己在想什麽,趙禎是皇帝,他幫了趙禎的忙,若不提出點要求,那真是土鱉了。

狄青一想到楊羽裳的笑容,就心中暖暖,輕輕嘆口氣,那是愜意的嘆息。

趙禎坐在石凳上,也嘆口氣,滿是沈重。

狄青只好裝作共同悲痛的表情,問道:“聖……上,你有心事嗎?”心中想著,這個皇帝,怎麽看怎麽別扭。

趙禎茫然地擡頭,半晌才道:“狄青,你有心儀的女人嗎?”

狄青做夢也想不到趙禎突來這一句,謹慎道:“有……”

趙禎道:“我也有。”他又嘆口氣,望著不遠處的竹林,似乎又什麽都沒有看到。

狄青順著話題道:“聖上喜歡的,可是張妙歌張姑娘嗎?”他知道趙禎心儀的女人,肯定不是郭皇後。雖然只是短暫的相見,狄青已感覺郭皇後和趙禎之間,有著難以調和的矛盾。

趙禎搖搖頭,又點點頭,狄青一頭霧水,耐著性子道:“聖上,恕臣太笨,不解聖上的心意。”若這位還是聖公子,狄青早就撂挑子走人了,但這是皇上,狄青有所求,當然要先禮於人了。

趙禎心道,我喜歡的女子並不是張妙歌,張妙歌雖也不差,可如何能比我中意的人兒?我見張妙歌,不過是覺得張妙歌和我喜歡的女人有點像了。可這些話,何必對狄青說呢?

趙禎是皇帝,也是凡人,當然也有心儀的女子。他年少的時候,最喜歡的是個王姓女子。那女子本是商賈王蒙正的女兒,雖非官宦之女,可善解人意,姿色絕代。趙禎做夢都想娶那女子為妻。

可劉太後不許!

眼下在朝廷,劉太後上管天,下管地,中間管情欲。劉太後不許,趙禎就不能娶。劉太後托辭王蒙正的女兒太過妖艷,又沒有出身,將王蒙正的女兒逐出宮。讓趙禎娶了大將軍郭崇的孫女,說這才是門當戶對。

趙禎無奈,只能和心上人別離,娶了任性刁蠻的郭皇後。

郭皇後仗著有太後寵信,整日如喝了一缸醋的悍婦,禁止趙禎和別的女人交好。今日趙禎逃命,就是因為在別的妃子寢宮多呆了會兒,就被郭皇後追殺過來。

趙禎對郭皇後已深惡痛疾,寧可面對豬圈,也不想面對郭皇後,是以逃命,這才碰到了狄青。趙禎因為太後之故,只能對郭皇後忍耐,但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,劉太後在他娶了郭皇後不久,就將他心儀的女子,嫁給了她的侄子劉從德。

趙禎每次想到這裏,心口都像是針紮的一般痛。因此狄青重傷了馬中立,趙禎反倒有著說不出的快意。他是皇帝,但不過是個傀儡皇帝,甚至保護不了心愛的女人。是以當初他聽到張妙歌唱到“杳杳神京,盈盈仙子,別來錦字終難偶。斷雁無憑,冉冉飛下汀洲、思悠悠。”的時候,默默地流淚。

他喜歡聽張妙歌的琴聲,因為只有在那琴聲中,他才能追憶往昔的風情。往事如水又如煙……他鐘愛的女子,就叫王如煙。

趙禎怔怔地回憶,腦海中驀地閃過一雙妖異的眼眸。一個聲音從天籟傳來,“這位公子印堂發黑,只怕最近會有血光之災。若不想法破解的話,甚至會有殺身之禍。”

趙禎身軀一震,臉有驚懼,一把抓住狄青的手,低聲道:“狄青,朕可以再求你一件事嗎?這件事,你一定要幫朕!”

“西北元昊帝釋天?五軍八部望烽煙……”郭遵喃喃念著這幾句話,眼中精光閃動。

葉知秋凝聲道:“我想,以郭兄的睿智,就算沒有聽過這歌謠,多半也能猜出點歌謠的含義。”

郭遵緩緩道:“這首歌謠是在說西平王元昊嗎?沒想到元昊竟以帝釋天自詡。”他驀地想起唃廝啰和元昊之爭,又想起了不空和劉太後,隱約有個念頭,一時間無法說出。

郭遵文武雙全,知曉佛教典故。帝釋天本是佛教中——三十三天之天主。元昊信佛,自詡帝釋天,不言而喻,是寓意他是世間獨一無二,亦是天下之主。

葉知秋道:“不錯,西平王元昊野心勃勃,已不甘心俯首在宋廷之下,想要自立為王。但這歌謠不但說及元昊的野心,還說了西平王手下的勢力。”

郭遵點頭道:“是了,我雖少去西北,但知道元昊已建五軍,創八部,改官制,東討西殺,應是在為稱帝做準備。這首歌謠就是在說元昊的勢力,五軍、八部、夜叉、修羅、九王……唉!”他神色黯然,突然嘆口氣。

若是別人聽到那歌謠,多半一頭霧水。郭遵熟悉佛典,卻知道八部本佛教用語,是說八類神道怪物,以天、龍兩部為尊,其餘六部包括夜叉、修羅等神怪。

元昊創八部眾,就是將手下人傑劃分為八部管理,聽說至尊的天部只有元昊一人,其餘七部都是能人異士眾多。郭遵只知道大概,詳情如何,不得而知。

葉知秋心道郭遵學識淵博,已明白了歌謠所指,立即問,“郭兄,你嘆息什麽?”郭遵苦笑道:“也沒什麽,不過想當年曹將軍曾說,‘元昊此子真英勇也,當為宋朝大患’,不想一語成真。當年朝廷猶豫寡斷,沒有趁勢襲取靈、夏等州,實乃失策。”

提及曹將軍之時,郭遵臉上有分尊敬之意,葉知秋亦是如此。二人都是武功極強,心高氣傲的人,生平少服旁人,但對於曹將軍,卻都由衷地欽佩。

曹將軍就是曹瑋,大宋開國武將曹彬之子,是大宋立國後少有的名將,當年奉命坐鎮西北,用兵如神。元昊之祖父李繼遷為亂西北,宋軍諸將不能擋,曹瑋年紀輕輕,在西門川輕騎伏擊,給李繼遷當頭一棒,從此名震天下。李繼遷死後,曹瑋建議宋廷趁機收覆西北夏、靈等州的失地,可李德明狡猾,假意歸順,奉表稱臣,宋廷優柔寡斷,竟以和為貴,坐視李德明在西北發展壯大,痛失良機。但李德明雖狡詐,終其一生,不敢侵犯宋境。只因為西北有個曹瑋!

曹瑋不但威懾西北黨項,甚至西南吐蕃人提及這個名字,都是臉上變色。只因為當年三都谷一戰,曹瑋用數千輕騎,就破了吐蕃重臣李立遵的數萬鐵騎,讓吐蕃再不敢輕犯宋境。

邊陲有曹瑋,平靜若水!這樣的一個人,本值得郭遵、葉知秋欽佩、仰慕。就是這樣的一個人,讓元昊雖有立國之志,亦不敢正攖其鋒。就是這樣天下無雙的人,評價元昊的時候卻說,“此子真英物也。”英雄本識英雄,英雄更重英雄。

美女遲暮,英雄末路。

曹瑋的末路就是死,人誰不死?任何人都逃不過生老病死,哪怕是千古名將。曹瑋死了,可元昊還活著,且元昊正當壯年。

這些年來,元昊趁宋廷劉太後當政之際,帶黨項鐵騎戰回鶻,擊高昌,對抗吐蕃。先取甘州,後破西涼,占據河西走廊,讓黨項疆土,東盡黃河,西界玉門,南接蕭關,北控大漠。雄才偉略,可見端倪。元昊大志已現鋒銳,宋廷誰能擋其鋒芒?

郭遵就是因此嘆息,遠望西北蒼穹,似已見到烽煙劍戟之氣。他皺著眉,神色愁苦,突然想到一事,失聲道:“知秋,你在追尋多聞天王的身份,突然提及到元昊。難道說……”他沒有再說下去,但眼中已有了極深的憂意。

葉知秋長吸一口氣,一字字道:“不錯,我就是懷疑。多聞天王本是元昊手下——八部中人。”

郭遵一震,疑惑道:“懷疑?你並沒有見到過多聞天王的真實面目,如何這般推測?”

葉知秋道:“我雖沒有見過多聞天王的面目,可在飛龍坳的時候,見到過已死三人的面目,我早就把他們的圖像畫了出來。”

郭遵恍然道:“我明白了。你在西北,找到認識三人面目的人了,又由那三人的身份推測出多聞天王的來歷?”

葉知秋點頭,從懷中掏出張畫像,攤了開來。畫像上左三人,右三人,共有六個人像。葉知秋道:“左手三人,是飛龍坳死的三人。右手三人,是我在八部中找到的人物肖像。你看像不像?”

左右三人除了衣飾不像,面容極其類似。郭遵看了良久才道:“如果這些人真的是八部中人,那當初他們在飛龍坳的所為,就很值得琢磨了。”

葉知秋心事重重,“因此我要將這一切稟告給太後。”

郭遵遲疑道:“只憑這些畫像,恐怕終究會不了了之了。”

葉知秋長嘆一聲道:“你說得不錯。”他當然明白郭遵的意思,眼下太後想著登基一事,自然對邊陲安危不放在心上。就算飛龍坳一事真的是元昊主使,兩府、三衙的重臣,又怎麽會為這件事對西北大動兵戈呢?他本如劍鋒般的眼眸黯淡下來,喝起了悶酒。

郭遵緩緩道:“但你今日找我,肯定不是讓我出手擒兇,你還有別的目的,對不對?”

葉知秋霍然昂頭,目光如炬道:“不錯。我來找你,是和狄青有關。我想了很久,突然覺得,彌勒佛像中藏的那物,不見得一定被多聞天王拿走。因為當初……狄青也在大相國寺中。”見郭遵神色不變,葉知秋道:“你一點也不吃驚,是不是因為早就知道些什麽?”

郭遵沈吟道:“你素來言不輕發,想必不會僅憑狄青當初在大相國寺,就推斷狄青拿了那物了?”

葉知秋道:“當然!因為我經過這段時間的查詢,已了解擁有那物的人,肯定會有特別之處。我看過馬中立的傷勢,知道馬中立的踝骨,是被人捏斷的!狄青本來沒有那個本事!他能捏斷馬中立的踝骨,是件很奇怪的事情。你要不要我再說說曹府的事情?”

郭遵終於嘆口氣,喃喃道:“我就知道,這件事瞞得過很多人,讓很多人奇怪,卻唯獨瞞不過你。”心中在想,夏隨這些日子一直沒有輕舉妄動,當然也不解狄青為何能殺增長天王。但夏隨多半不知道五龍的事情,豈止是他,這世上又有幾人能明白五龍呢?

葉知秋目光鋒銳,沈聲道:“所以狄青拿了五龍?”他口氣慎重,像是已起了冰冷的殺機。他本來就得到了太後的命令,殺了盜五龍的人。而狄青正是拿走五龍之人。

郭遵沒有回答,也沒有望著葉知秋,只是看著酒杯,半晌才道:“你不找狄青,卻過來找我,當然不想抓狄青了。”他這麽說,顯然已承認了葉知秋所問。

葉知秋淡淡道,“你說呢?”

郭遵又道:“你葉家世代為京中名捕,一心為國。可葉知秋這人,做事靈動,只求心安,這是我最欣賞的地方。”

葉知秋笑了,笑容如春暖花開,“你別以為奉承我兩句,我就會不追究下去。郭兄,太後想要五龍,元昊手下的人也想要五龍,我聽說,不久前唃廝啰手下的高手不空也向太後要五龍。京中如果說有一人知道五龍的奧秘,那一定是你了。我很想聽聽,五龍到底有什麽玄奧……”

郭遵搖頭道:“我真的不知。”

葉知秋皺眉道:“你不知?你怎麽會不知?”

郭遵望著葉知秋的雙眸,問道:“知秋,你我相知多年,我或許有很多事情沒有和你說,但可曾騙過你?”

葉知秋凝聲道:“你從來沒有騙過我,你不但沒有騙過我,你還救過我的命。若不是你出手,八年前,我已死在巨盜歷南天的手上了。我雖還沒有抓住歷南天,但我永遠記得你的恩情。”

郭遵舒了口氣道:“那我可否求你一件事?”

葉知秋目光如刀,“你求我放過狄青?那沒有問題。但你總要把五龍交給我,不然我如何交差?”

郭遵搖頭道:“我不但求你放過狄青,我還想求你莫要拿走他的五龍。把五龍留在他手上,好嗎?”

葉知秋錯愕不已,失聲道:“你覺得我會答應嗎?”

郭遵凝視葉知秋,一字字道:“我、求、你!”

狄青聽趙禎求他做事時,詫異不已。趙禎是皇帝,竟然還求他一個小禁軍?狄青有些驚怵,可也有些自豪。

閻文應臉色已變了,但他終於還是忍住沒有說什麽。

趙禎見狄青不語,失神道:“你不肯幫朕嗎?”

狄青在那一刻,已下定了決心,“聖上吩咐的事情,我赴湯蹈火都會做到。”他知道趙禎好像不得勢,也看出劉太後眼下一手遮天。但他還是要幫趙禎,因為他喜歡!

趙禎舒了口氣,“你幫朕,那就好。對了,朕記得你幫我逃命的時候,你說要些酬勞?你有為難事了?先對朕說說,看看朕能不能幫你。”

狄青感動的鼻涕差點流出來,“聖上,那多不好意思。”

閻文應冷冷道:“你臉皮刀砍不破,也有不好意思的嗎?”

狄青裝作沒有聽見閻文應的諷刺,忙把楊念恩的事情說了一遍。

趙禎道:“閻文應,你立即派人去辦此事。”

狄青喜道:“謝聖上。”這句謝,可真是誠心誠意,一想到以後有皇帝撐腰,狄青感覺不但春天來了,夏天看起來也要到了。不過他一時並沒有想到,幫助皇上,就意味著和太後作對,冬天看起來也就不遠了。

趙禎微笑道:“其實能幫你做點事情,我感覺也不錯。”他這句話是有感而發,這些年來,就沒有人求他。一直都是有人命令他,規勸他,只說讓他不要做什麽,卻從來沒有人想過讓他做過什麽。

閻文應為難道:“聖上,那找誰做這件事情呢?”

趙禎立即道:“找呂夷簡不就好嗎?上次調狄青入班直,不就是找得他嗎?”

狄青聽到“呂夷簡”三字時,心中一震,他當然知道呂夷簡是哪個,那是當朝宰相,亦是宋朝兩府第一人!狄青從未想到過,他升職為散直,竟是經過呂夷簡之手。

閻文應道:“上次調狄青當散直,呂夷簡好像就有些為難……”

趙禎不耐煩道:“你就說是我吩咐的,別的事情,不用操心。”心中暗想,朝廷中,反對母後的人,如範仲淹、宋綬等人,一個個都被貶出京城。呂夷簡對朕到底忠不忠,從這些小事就可以看出。上次找呂夷簡做事,他故作為難,焉知不是以退為進之意?

閻文應勉強應了,狄青投桃報李,立即道:“聖上有何事吩咐呢?”

趙禎想了良久才道:“朕最近想提拔一些新人入班直,你看看有沒有和你義氣相合的人,把名字報上來,朕會酌情錄用。”

“啊?”狄青瞠目結舌,一時間搞不懂是趙禎求他,還是他求趙禎。

趙禎不解道:“這事很難做嗎?”

狄青忙道:“不難,不難。”心中微動,加了句,“聖上,我找的人,肯定對聖上忠心耿耿。”

趙禎緩緩點頭道:“你做事,朕放心。好了,你可先出宮做事了。”想了半晌,從懷中掏出面金牌遞給狄青道:“你拿著這令牌,以後你就是朕的貼身侍衛,隨傳隨到,不必聽殿前指揮使調度了。”

狄青當然滿口答應,拿著令牌離去。等感覺趙禎望不見了,這才仔細看了眼令牌,見令牌正面雕龍,背面是山水。金龍下面刻著四個字,竟是“如朕親臨”!

狄青心道,這個皇帝豬圈也要鉆,如朕親臨?那不是要和他一塊鉆豬圈?心中對這塊令牌的權威很是懷疑,正行走間,一人過來道:“狄青,你到處亂走什麽?”

那人正是狄青的頂頭上司常昆!

狄青本有些發慌,但轉念一想,亮出令牌道:“聖上派我出宮行事。”

常昆見到那令牌,眼中露出錯愕之意,盯著那令牌許久才幹笑道:“狄兄原來已成聖上的親兵,可有事要小弟做嗎?”

狄青不想令牌一出,狄青就變成了狄兄,上司變成了小弟,笑道:“暫時沒有事情。常大人,以後在下宮中行走,還請多多關照。”

常昆忙道:“一定一定。狄兄若看得起小弟,叫我常昆就好,什麽常大人,不是寒磣我嗎?”

狄青心情舒暢,點頭離去,心道,這種墻頭草的名字,定不能對聖上說了。

常昆不知道因為拍馬屁,失去了晉級的機會,見狄青離去,冷笑道:“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。只是不知道這家夥到底什麽來頭,怎麽才當了半天的散直,就變成聖上的親兵呢?”

一人在常昆身後問道:“誰變成了聖上的親兵呢?”那聲音暖暖。常昆回頭望見來人,忙施禮道:“卑職拜見成國公。”

趙禎等狄青離去,又嘆口氣,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望著修竹,不知想著什麽。閻文應一直寸步不離,見狀道:“聖上,這個狄青,不見得信得過呀。”

趙禎半晌才道:“他當初不知我身份,尚能舍命救我,我覺得他應該對我忠心。更何況……我還能信誰呢?”

閻文應垂下頭來,目光閃爍。就在這時,遠方有腳步聲響起,一劍眉星目的男子走過來,見到趙禎,喜道:“聖上果然在此。方才臣聽常昆說,狄青拿了聖上的手諭,還有些疑惑呢。”

那男子遇見趙禎極為高興,趙禎見了那人,卻是大為皺眉。那人正是趙禎在竹歌樓前曾見過的公子。趙禎當然認識這人,可心中並不想見他。這人叫做趙允升,是楚王趙元佐的兒子,眼下官至成國公。

當年太宗本要傳位給楚王,可後來趙元佐發瘋,太宗這才傳位給趙禎的父親真宗。如果趙元佐不發瘋的話,如今的天子,很可能就是這個趙允升。趙禎倒不是對此忌諱,而是因為劉太後一直對趙允升很好,甚至比對他這個親生兒子還要好。

趙允升似乎沒有看出趙禎的不滿,還熱情道:“聖上,皇後找太後哭訴去了,說你不見了。臣心急如焚,趕快出來尋找,只怕聖上有事……”

“你很希望朕有事吧?”趙禎不鹹不淡道。

趙允升額頭都有些冒汗,賠笑道:“聖上說笑了。”

趙禎很有些瞧不起這個堂兄,一直覺得他除了拍馬屁,也沒有別的本事,不明白為何母後偏偏喜歡他。突然想起一事,說道:“前幾日,閻文應出宮,說見你從竹歌樓出來,你應該知道,太後最不喜歡我們去那種煙花之地。”

趙允升臉色巨變,惡狠狠地看了眼閻文應。閻文應垂下頭來,不敢多說。

趙禎淡淡道:“你去了就去了,看閻文應也沒有用。正好我要去見見太後……”他舉步要走,趙允升慌忙跪地道:“聖上,臣無心之過,還請聖上莫要對太後說及此事。”

趙禎見趙允升惶恐,心中微喜,故作為難道:“那不是欺騙太後嗎?”

趙允升苦著臉道:“聖上只是不說而已……”

“你有什麽資格讓朕不說呢?”趙禎見趙允升滿頭是汗,突然語氣變得柔和,“我不說也可以,但你以後,應該知道怎麽做了?”

趙允升眨眨眼睛,抹汗道:“臣明白。”

狄青興沖沖地出了宮,一路上竟通行無阻,那塊令牌果真很有效用。他先奔驍武軍的軍營跑去,等到了軍營,見李禹亨已扶著張玉起身,喜道:“張玉,好些了嗎?”他更喜的是,這些日子李禹亨照顧張玉竭盡心力,而看起來,張玉對李禹亨的態度也好了些。

張玉體格壯碩,總算撿回條命,正要下床走動,看到狄青來了,說笑道:“大人回來了?”

狄青笑罵道:“你小子才好些,就記得臭我。猜猜,我今天碰到誰了?”

李禹亨遲疑道:“太後?”

張玉猜測道:“持國天王?”

狄青一個爆栗擊過去,“你們就不能猜點好的?”三人嘻嘻哈哈,似乎又回到以往親密無間的時候。

“我見到了皇上!”

張玉扁扁嘴道:“你是散直,皇上的親隨,見到聖上也值得欣喜嗎?不過聖上長得啥樣?說來聽聽。”禁軍也有高下之分,張玉這些人從不入大內,就算見皇上也是隔著幾裏地,還不知道皇上的樣子。

狄青道:“其實皇上這個人,也還不錯呀……”

“嘖嘖……”張玉吧嗒著嘴,“入大內的人就是不一樣,才當值一天,就對皇帝歌功頌德起來了。狄大人,你有升職的潛力呀。”他當然是在開玩笑,嘲弄狄青會溜須拍馬。

李禹亨忙道:“張玉,也不能這麽說,皇上本來就不錯,難道讓狄青罵他嗎?”

張玉假裝生氣道:“當初我們幾兄弟說什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,可惜呀,有人當了散直,就忘記了當初的諾言。嘿嘿,想我張玉不會阿諛奉承,自然得不到升遷。”

狄青故作惋惜道:“我倒是沒忘。今天聖上請我幫忙,想要再提拔幾個人,問我人選,我還準備把你們的名字報了上去。可惜呀……某些人不喜阿諛奉承,只想憑本事。這樣吧,我把這人的名字劃了去,也免得辱了他的一世英明。”

張玉忙道:“聖上實乃聖明之君,天下稱頌,我張玉也是從心底……那個佩服的。狄青,你說得可是真的?”

狄青哈哈一笑,將今日宮中所遇大略說了遍,可略去了趙禎去竹歌樓一事。

張玉嘖嘖稱奇,一時間不明所以,只能嘆狄青時來運轉。

李禹亨膽小道:“狄青,你是不是在宮中得罪了聖上,他準備誅你九族,所以讓你把朋友的名字都報上去……”

狄青苦笑道:“要不我把你的名字劃去,不報給朝廷了?”

李禹亨左思右想,終於道:“不用吧,咱們不是說過,有難同當嘛。”

狄青又是一笑,想要告訴楊羽裳這個喜訊,告辭離去。出了軍營,狄青暗想,名單上就張玉、李禹亨兩人,太過單薄,還有誰夠義氣需要提拔呢?郭大哥當然不用了,他本來就在殿前。只是狄青在想著心事,差點撞在一人身上,擡頭望去,叫道:“郭大哥,怎麽是你?”

郭遵竟然又出現在狄青的面前,見狄青望過來,郭遵笑笑,問道:“你怎麽會和聖上那麽熟悉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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